布谷鸟在头顶上鸣叫,天空云层堆积的厚实,阵阵雷声从不远处一点点走来,小鸟喳喳的乱叫,如同儿时妈妈买了小鸡,我们围着听它们欢快的声音,如果不是隔壁邻居家盖房子传来的男人们的打闹声,以及瓦刀敲着砖块啪啪的响声,我会以为整个村落里只剩下我一个人。
不一会儿,豆大的雨滴仇恨似的砸了下来。哪里不对劲,竟然是冰雹砸落铁器上的声音。我暂时搁下笔,拿起手机在院子里乱窜寻找着冰雹的影子,像撒欢的小鸟一样兴奋。冰雹许久未见我般的落在头上,亲吻着我的皮肤,像是在跟我打闹。哎呀呀,冰先生你是有多孤单啊!
才几分钟的功夫,乌云便慢慢褪去,太阳公公偷偷地从云层里探出头来。四月天,小孩儿脸,说变就变。慢慢地,太阳的整个头都探出来了,刚刚还是一片墨蓝色的世界,瞬间又变成了铜白。阳光从泡桐缝隙间打下来,手的影子随着笔一步步向后挪着。哦!起风了,风顺带着将那一股又一股的桐花香和槐花香涌进鼻孔,泡桐,槐花,写满儿时记忆里的那些美好,此时一点点在内心长出牙来。
4月中旬,是泡桐最风姿绰约的时期。与那些娇贵受欢迎的玉兰樱花不同,也许因为太过普通,与桐花记忆一起长大的我竟然从未注意过它。
桐树一般长得高大,树干粗壮,树枝可以伸开撑成一把大伞,但是因为木质原因,桐树的树干并不能像松柏那样用来承担梁木这样的重要角色,即便这样,我的家乡依然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桐树。桐叶大而厚,深而绿,夏季炎热时,随意的席地而坐,总能听到脆整的方言、爽朗的笑声从桐树下传来,这片树荫下,总是那些朴实乡亲们纳凉的好去处。
初春时,桐树开始发芽,长叶子,仲春时桐花开得正好,只可惜桐树直而高,且在百花争艳的季节,高冷不接地气的性格造就了它的美并不受人欣赏的节奏。
那时年纪小,农村并不曾见到那么多养在温室里的名贵花儿,每到泡桐花盛放,我们总会借助高墙的支撑,撇下一枝来,当做玩物。桐花不大,喜欢扎堆,一簇簇,停在枝丫上,也许是特性使然,枝头的桐花总是弯曲着腰身向上伸展,远远望去,如同一盏巨型欧式吊灯。
桐花形似喇叭,大约三四厘米长,花间和尾部泛白,身上则铺满淡淡的紫色,拨开花瓣,里面是白色的花蕊,花瓣由一个姜黄色坚硬的底座托着,如同一个迷你版的花盆。
儿时的我对花的兴趣远没有对盆的兴趣大,那时的我们总是把花拔掉,只剩下“花盆”,然后用针线将“花盆”一个个串起来,“佛珠”牌项链就这样制作而成了,挂在脖子里或者带在手上,然后双手合十,当时的我们很心水这种做小和尚的感觉。调皮的孩子会串一条,歪歪扭扭的放在草堆里或麦田里,像极了蛇,来吓唬他人,然后看到那些惊慌失措的大人们,一群坏坏的小娃娃哈哈大笑的撒腿跑开。
儿时关于泡桐花的记忆就这样喧宾夺主的被定格了。真正重新注意到桐花,也就这两年的光景,四月天地清旷,大地呼吸绵长。在春天的某一天回归故乡,竟然发现,桐花原来竟是这般淡雅清新,花香竟是这般浓密稠黏。总是会在无人的暗夜,悄悄立于院中,将所有念头收拢,专注于呼吸那一重重的桐华香,此时,星沉海底,雨过河源,那些平日里的琐碎,与烦恼线头不再如乱马狂奔,雨后春笋般冒出。那股内心深处涌出的禅意,孤单坚决如千年之前的行脚僧人。
回家当日,天气尚好,刚下车便听到嗡嗡嗡嗡的声音在从头顶传来,猛抬头,看到大片大片的槐花儿铺在眼前,原来又到了蜜蜂亲吻槐花的季节了。
槐花跟泡桐活在一个频道上,但它的步伐较泡桐晚些,花期也没有泡桐长。槐树冒嫩叶的时候,总是青中泛黄、黄中滤青,新绿碧眼。
儿时的记忆中,除了知了、明月、泡桐,留给我印象最深的应该就算槐花了。在农村,槐树与榆树就像村人的东西宫,地位大体相同,但榆树有些阴郁,有些深沉和色厉内荏,开的花也不如槐树那样张扬与妖娆,所以,即便槐树有刺,也不如玉树那样长的直而高大,可槐树就是用他每年一季的可人花儿来诱惑人。四月末,便是槐树扬眉吐气的季节,一嘟噜一嘟噜的挂满整个天空,亮白混在嫩的要滴下来的新绿中间,映的人眼睛明亮。
儿时,只要槐花儿一开,我就有新裙子和新凉鞋穿了。已经开始爱美的我,在那个并不富裕的年代,觉得能穿一件新衣服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情啊!因为奢侈,所以欣喜,感觉整个世界像极了万花筒般,五彩缤纷。
槐花开的季节,另一个重要环节便是爬树捋槐花了。儿时的我天不怕地不怕,经常爬到别人家屋顶(那时的房子还是低矮的瓦房),或攀到树上,在到处布满荆棘的树枝之间穿行,即便被划的满身是伤,也从未觉得疼痛。因为爬树,我的衣服也总要比其他小伙伴破的更快。如果你是后来遇见我,一定很难想象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。此时的我,内心注满了静定无波、圆澄照映,从回忆中睁开眼,也会觉得恍若隔世。
时间簇拥,世事熙攘,光阴迁徙,如这一路疾驰而过的风景,来不及回望。生活初看丰富多彩,使人眼花缭乱,真正深入也是寻常巷陌,燕语人家。我是否该庆幸,活在这世间,可以在高楼、霓虹与田间地埂之间来回切换。
最美人间四月天,在大片铺开的温暖色中,又一次跳跃着新绿与老绿的交集,颜色层层叠叠,任怎样精致的画笔都画不出的美妙和谐。
桐槐落尽,又是春了,满地残阳,翠色和烟老……
果真年纪大了,每每归程,心事如尘。小时候听过的传说,此时一一如故人面孔,从心底走到眼前来,那些小心翼翼步入的画面,都是些陈年旧梦。
我心知,逝日已是不可追……